和碼頭那邊闖關失敗的香港社民連和四五行動等九名成員外,濠江半島,大部分澳門人如微風掠背、渾然未覺。
當地民主派旗艦「新澳門學社」副理事長、社運人周庭希,當日也好整以暇,在巴掌圍斜巷六號的學社大本營接受訪問,坦言李克強到訪,他們不打算、也不會有行動。
領導人來香港,示威人士是仇人見面,要不聲討六四血債、釋放異見人士,或索性請你早走早着不要干預香港;到近年流行港獨本土,新猷是冷處理,張德江來「關我咩事」,原以為一埠之隔,澳門社運也有樣學樣起來,周庭希卻有苦難言:「不介意的話我要由港澳的差別慢慢講起;其實都有很多討論,有很多策略上的考慮,傾了好久,傾了很多次。」
好,讓我們吸一口氣,踏進周庭希的思考領域,思考港澳大不同。
意識形態 要明君非要制度
「澳門人的思維比較守舊傳統,你是誰管也沒所謂,我搵到食就得,很多時候是祈求有一個明君,而不是一個制度。」周庭希說來尷尬。也難怪李克強會錯把「澳人治澳」說成「港人治港」,想來澳門便是中央眼中北京與特區關係的完美契合,「香港的中聯辦外面經常有示威,絕大部分也是反中共的;澳門的中聯辦呢?偶然也有示威的,但多數的示威也不是反中國的問題,是想大陸來出手去處理澳門的問題。」恍然大悟,原來領導人是青天大老爺,八府巡按下江南,聽取民間疾苦,新聞說當地也不是沒有示威招呼總理,不過盡是向總理爭取大陸超齡子女到澳門團聚,或希望中央關注澳門貪污腐敗,也有小業主跪求大老爺為爛尾樓主持公道。
「連不少土生葡人都會說,有咩事呢不如同大陸講下,我聽到就暈;連他們的想法也咁chinese時,好難搞。」澳門「難搞」,自有她的一套歷史文化脈絡。周庭希是八十後,和絕大部分澳門年輕人一樣,看TVB劇,喝香港的文化奶水長大,訪問時他喝水,用的是旺角一間文青小店有售的扁平水壺,被看穿了有點不好意思,「太多了,流行文化上,港澳年輕人是非常接近的,已經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」。早前他們《愛瞞日報》主辦「熊貓BB民間花名全民投票」,其中一個投票選項「墮天地獄獸、奧米加咆哮獸」便是來自香港網絡紅人劉馬車。
年輕人 「唔妥」政府但不會抗爭
學生時代的周庭希,一天游走於兩個不同的世界,追完電視劇《男親女愛》,晚間便埋首網絡空間,遙望外國的月亮特別圓,小子大開眼界,「看外國新聞,再對比起local(本地)報紙,真係好鬼頂唔順;個awareness(意識)慢慢建立出來,之後睇多幾份報紙才知道,原來澳門也有反對派。」於是他輾轉摸上新澳門學社的大門,踏上社運路,也參選過立法會:「但我可以很老實跟你說,我是代表不了澳門的主流年輕人。」
賭場公務員體系最大僱主
港澳流行文化一脈相承,年輕人卻接通不了鄰埠的抗命精神。香港新生代面對前途晦暗,每一刻皆如箭在弦,隨時要爆發的躁動,澳門人身上找不到。「很不幸,香港年輕人面對的上流機會愈來愈少,澳門卻掉返轉;自從賭權開放後,機遇滿地,年輕人很容易上位;賭場和公務員體系這兩個版塊是澳門年輕人的最大僱主;現在澳門年輕人所處於的狀態便好像香港的八十年代一樣。」晚上坐車馳騁大馬路,一片霓虹亮麗,歌舞昇平之間,抗命的意志無處容身:「當然他們會『唔妥』政府某些問題,但有沒有興趣出來爭取,又是另外一回事。」
錢 澳門搵 外地使
澳門是賭城,也是圍城:外面的錢想進來,裏面的錢卻想出去。「有錢的過香港睇醫生,無錢也會寧願上大陸醫。」錢,要到外邊花,幾乎是澳門人的共識,「有一年在日內瓦聯合國總部開會,剛好崔世安在澳門宣布派錢,蔡耀昌聽到說,『派錢喎,周庭希你請食飯啦。』之後我與同行的懲教局官員說起,他當下一臉認真,『如果請食飯,真係要過香港請人了,不要在澳門請。』」。
早前《愛瞞日報》轉載了一篇《南華早報》的報道,揭發澳門鏡湖醫院慈善會的主席到香港看醫生,大讚香港的醫療水準,網絡上罵聲四起,周庭希卻司空見慣,「例如我噚日在銅鑼灣坐電車到上環坐船,電車上便遇到兩個澳門朋友,趁放假到香港交流和吃飯,大家都是在澳門搵到錢,一放假便會想出去旅行」。我問情况是不是有點像expat的心態,周庭希差點要跳起來:「對,有點像expat的心態,澳門只是工作的,一放假便出去。」
生活 留下來?走出去?
「借來的時間,借來的地方」,英殖時期港人的過客心態,今天仍然縈繞回歸後的澳門上空。「香港有趣的地方是,大家會覺得『無得揀』,年輕人會覺得香港有些事情是地球上唯一適合自己生存的地方,所以你不為這個地方付出不行。」同熱愛這片土地,生與死也在香港地,澳門卻是另一個故事,「澳門人相對外向,比如很多在澳門讀書的中學生,畢業時問的第一個問題便是:還要不要繼續留在澳門。」
「但澳門人似乎就不是這樣想,可能是因為我們由小開始習慣,澳門不是有晒所有嘢。」離開需要的不單是勇氣,更多是條件,香港年輕人何嘗不想走出去?官富二代都出走了,剩下沒能力的唯有坐困愁城,澳門人不同,一扇窗關起來,卻開啟了更多道門。不少澳門人擁有葡國籍,新生代又可以申請繼承父母的,從前葡國窮,後來有了歐盟, freedom of movement之下,本來大家都不太當是一回事的葡萄牙國籍忽然成了令人「葡萄」的歐洲通行證,香港發生銅鑼灣書店事件後,更有不少人主動找律師補齊葡國證件。「和香港社運人比較,我們真的有個安全網,無論發生什麼事,也有地方可以走。」
核心價值 太難找了
天地任逍遙,是以澳門人鮮有思考身分本位的問題。「我問你香港人的核心價值是什麼?民主、自由、法治,隨便你也講到一堆,但你說澳門人有什麼核心價值?這是一個很頭痛的問題,太難找了,或者我認為是『無』。」本地出身的澳門人佔總人口不足一半,另外大半是移民人口,唯一能找到的共同價值,或功利一點的說法是common interest(共同利益),便是搵食機會,「澳門不是沒有本土議題,一直也有,最重要的本土議題由一九九九年一直燒到今天的便是反外勞;所以好老實,我不認為到這一刻,人權、法治是澳門的核心價值。你話我追求,我是追求的,好多年輕人也追求,但由葡國政府的管治到現在,恐怕從來不是一樣非常重要的事情。」
葡殖陋習眷戀人治
價值真空,真空在根源裏,養分是前朝葡殖時期積下來的陋習。從前葡萄牙管治之時,流行「摸底」一套,講back door deal(枱底交易),着重人際關係。「所以我會認為英國的鋪排是很好的,真的慢慢讓香港有一個空間去發展出很多專業,有真正的中產和法治水平。」跟英國人在香港建立的講效率、重程序自然不同;不少澳門人承襲了南歐的拉丁風情,眷戀人治,即使二○一四年澳門爆發大型示威,史稱「光輝五月」,兩萬人上街迫使特首崔世安撤回離補法案,周庭希憶起當時人群中不少人仍然會說:「要反映比中央聽,叫習近平來打貪,等中央下來處理一下。」
抗赤化 沒有市場
是以回歸正題,為何李克強到訪沒有行動,因為本來便沒有行動基礎。「如果以我們的意思做了出來,又不會是市民所期望的方向,到最後發現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做;很直接地講,在澳門講抗赤化是沒有市場的,澳門人是不是真的很期待要有一個很高程度的自治呢?這是核心問題,如果沒了這個前設,所有是嘥氣,乜都唔使講。」